胡洪俠｜汕头书游记之四：“浩瀚的书海”

李春淮是手里拿着一本书去胡同口接我们的。那是一本平装书，封面的颜色近似中国线装书函套或封面用纸的青蓝，书名是反白书法字。春淮因左手握此书，挡住书名大半，我一时不知那书的底细，只道是在这样一个细雨濛濛的下午，持恒书屋主人躲在十一合一间老旧屋舍中读书自娱，忽接到我们到访的消息，遂匆匆赶来，手中书卷都没来得及抛下。

待寒暄毕，进屋落座，春淮将手中书递过来，说：“这本书送你。”

原来那是他早已备好送我的书。他是手持赠书出去迎候我们的。这是持恒书屋待客的礼节吗？太让人喜出望外了。

这时我才看清书名——《一片冰心》。这不是一本新书，甚至不是正式出版物。作者李蕙，我也不知是何方高人。见我面露无知神色，春淮说，李蕙是蓝真太太。

奥！这我就知道了。蓝真是著名出版家，许礼平先生更以“香港出版界泰斗”誉之。1947年蓝真即开始在香港生活书店工作，1950年后任香港三联书店经理、总经理，1980年代任香港三联书店、中华书局、商务印书馆总管理处总经理，后主掌香港联合出版集团多年。我采写首届深圳书市故事时，多次遇到这个名字。他是1983年4月23日专程来深圳出席书市开幕式的港方贵宾之一。

而“李蕙”此名，孤陋寡闻如我，确是初次听闻。书后作者简介写道：

本书作者李蕙，字冰心，生于1928年，广东汕头澄海樟林人。曾任电影编剧，导演及电影制片厂厂长，无意于当作家，却又热衷写作。作者爱读书，喜游历，广闻博识，笔底有情。她的散文既有温婉典雅的风范，又不失对社会人生的独特见解，读来令人如沐春风。无心插柳柳成荫。杨柳依依，只为亲朋好友送上《一片冰心》。

原来书名“出处”在这里。本书第一篇文章，题为《探访作家冰心女士》，可见李蕙女士与“冰心”的因缘实在奇妙。上面这段文字写于2016年4月，落款为”持恒基金“。最后那句“杨柳依依，只为亲朋好友送上《一片冰心》”，经春淮解释，方解其意。1988年李蕙曾出版散文集《杨柳依依》，由散文家秦牧作序。编印《一片冰心》时，蓝真先生去世刚一年多，李蕙女士说，此书为怀念蓝真而编，印出来只送亲朋，不公开出版。

秦牧与李蕙是同乡，他很看重李蕙的文字，说觉得很可赞赏，”虽然不能说是顶尖儿般好，但也相当漂亮。”有感于李蕙无意当作家，对文章结集出版总不上心，老担心自己出新书够不够格，秦牧1988年为李蕙新书写序时曾感慨道：“世间，有许多男士常常过高地估计了自己，有好些女士却与此相反，往往对自己估计不足。”

李蕙写过一篇《浩瀚的书海》，秦牧在《杨柳依依·序》中也提到了。我在李春淮“持恒书屋”公众号上读到了节选。这篇文章写于1981年2月，记述1980年10月她游历欧洲时对各国出版业的印象。四十多年过去，文中所述场景或已不再，文章因此在赏读价值外，更增添了文献价值，让人陡增感慨。

她写道：去年（1980）十月我到西歐旅行，回來後，不少事物縈迴腦際，但印象最深刻的卻是——书。西歐出版事業之發達，看來和它的經濟、文化的發達是相輔相成的，成正比例的。在倫敦、巴黎，我和朋友們曾經以一個整天、一個整天地去逛書店，只是走馬看花式地逛一逛；了解一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书——整個書架的書、連接幾十個書架的書、一層平樓的大面積的書、更還有一層又一層樓的書、一堆堆地躺在地下的書，一間書店又連着一間書店的書。就只這麼望一下、知道一下，已經令人精疲力竭了……

文/胡洪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