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外的乘客

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四四方方的公交车站涌入四四方方的车厢。硬币的叮当声和刷卡时机器的提示音混合成一首陌生的都市交响曲，给清晨平常的寂静增添了几分动感和美丽的活力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乘客，也许是这个周末还在为生计奋斗的上班族，也许是不知道去哪里打发时间的老年人。晨光透过玻璃窗，映出车厢里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，给青春或沧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彩。

我早就听到新电影上映的消息了。到了周末，我立刻赶往市中心的电影院。幸运的是，我上了最早的一班公共汽车。随着道路一点点往前走，路边卖早餐的商贩多了起来，车上的乘客也逐渐多了起来。有段时间车厢有点窄。一些年轻乘客放下手机，站起来给老人让座。驼背的长辈点头致谢，虽然拥挤，但很和谐。

下了公交车大概三站左右，大概就接近市区了。年轻人经常在高耸的写字楼或喧闹的商场前鱼贯而出，冲进去。随着新一轮上车的人再次进入车厢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。

他穿着一件有洞和油漆痕迹的绿色军大衣。虽然同在一节车厢，但他看起来像是一场根本不该发生的事故。他突然站在那里，可以理解，也出乎意料，与那些妆容精致、衣着时髦的姑娘们格格不入，与那些头发苍白、依然西装革履的老绅士们格格不入，这是城市底层工人的惯常装束。那时候春天天气还有点冷。当他踏上马车的台阶时，他故意把这件破旧的大衣收紧，但它在车上显然是空敞开的。看起来这件虚张声势的大衣其实并不御寒。他粗糙的手颤抖着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美元钞票，扔进投币口。他低着头，默默地往回走，好像故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，也可能是习惯了做这样一个卑微的隐形人。

我坐在后排，等他走近了，才发现他露出帽檐外的鬓角是灰色的，皮肤很黑。看起来不像是他常年住在这个风水城里。他的脸像手一样粗糙，沟壑像刀一样深。莎士比亚笔下没有忧郁的美，“时间在美的额头上刻下平行线”。反而充满了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折磨，让人心酸叹息。

他显然老了，看上去极其疲惫。也许他刚刚完成了今晚最艰巨最辛苦的工作。在这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，却不得不走出去。可能他家有老婆需要照顾，有孙子需要喂养，有孩子很久没回来了。又或许他余生都是一个人，在没有人的压力下独自生活……他长长地叹了口气，慢慢地弯下腰靠在身旁的栏杆上，仿佛这个小小的动作可以缓解他生活的压抑。

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辆车上的意外。刚才，那些正在实践尊老爱幼的年轻人没有让座的意思。没有人愿意让座，也没有人愿意坐在事故旁边。或者他们把头转向窗外，心不在焉地欣赏着早高峰时不堪入目的拥堵；或者额外及时的收起眼睛，转而专注的盯着手机屏幕，仿佛看不到真正需要这短短几分钟休息时间的人。他们的帮助是有条件的，他们绝不会把任何东西给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魏。也许这位不速之客真的不配得到衣着整洁、帽子整齐的城市居民的帮助。他一边保持沉默，一边在摇晃的车厢里努力保持平衡，他把手中的两个管状零件放在地上，故意避开中央过道，慢慢坐在别人脚边的台阶上；在他的上方，几个年轻小伙子直着头，手指在智能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，对脚下这个不起眼的老人视而不见。离他最近的男孩厌恶地转向他的同伴，好像怕他身上干了的油漆会蹭到他的牛仔裤。

朋友曾经评价我在公交车上太善良了。如果公交车上没有人起来让座，而我起来一枪爆头，别人对我的看法总是抱怨多于表扬。但我知道，面对这样的情况，我不能保持沉默。在这个历经沧桑的人面前，我作为旁观者逃避太久了。我不想像其他乘客一样，做一个圆滑的人。那一瞬间的仗义冲动，那一念的善意和慈悲，都不应该被时间抹杀，更不应该被受助者是否“有资格”被救助。我突然站了起来，面对车里可能只存在于我想象中，也可能是真实存在的目光，“地凉了，请坐这里。”

突然，他咧嘴一笑，朝我挥挥手，抱住他的肩膀，把他的军大衣裹得紧紧的。他的口音不变，像家乡一个善良淳朴的村民。“没事了，姑娘，我会把我的座位弄脏的。我就坐在这里……没事的。”他好像怕我坚持，一直摆手让我坐回去。我不得不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回自己的位置，但我总是忍不住时不时朝他的方向看。

下车的时候，我微微弯下腰，对他说了一句“我走了，再见”。我至今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。可能是因为我想从这个冷漠的城市给他一些关怀，也可能是想让这个忙碌的陌生人看到陌生人之间也会有温暖。我不愿意看到这个萍水相逢的老人成为一个不速之客，在这个大城市里以最卑微的方式生活。

我觉得不是说他不应该出现在城市公交车上。正是因为他的出现，让我看到了对人性的一种无声的考验。锦上添花的人很多，但及时的人又有几个？我们都上了一辆公交车，我们都为了各种目的在这个钢筋水泥的繁华都市里奔跑。我们都活在这个世界上。我们都是一样的人，谁也不比谁高贵，无论是衣冠楚楚还是满身油彩。

在信徒的定义里，佛是高人一等的。因为经上说“众生平等”，佛是慈悲的。从这一点来看，佛的知识比人高得多。也许人在普渡世界里达不到慈悲的境界，但总能平等对待身边的人，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，不论受助者的贫富、国籍、宗教、肤色。古人留下的谚语说，“一句善言暖三冬”，看似平常的安慰。一点点适当的帮助，也许对这个北方城市的寒暖没有那么大的作用，但足以温暖一颗历经沧桑的心。

汽车又一次缓慢启动。我停在公交车站，隔着玻璃窗看着他走向未知的目的地。很多年轻人在电影院这一站下车，有很多座位空比较紧张。这位不速之客蜷缩在别人脚边的位置，脸上却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。